慕君年神色微頓，深深地看著眼前畫卿顏。

清風仙尊不知道他這不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，自己歪頭思索了一下，覆習腦海裏記著的畫本內容。在兩個人共處一室時，要做什麽？

畫卿顏半個身子都從被子裏鉆了出來，他向慕君年貼身靠了過?去，攀附上?他的肩膀。

散開的青絲鋪了滿席，淡金色的夕陽餘暉投撒入窗，映照在清風仙尊如畫的容顏上?。

他的眼睛幹凈純粹到幾乎不染一絲紅塵世俗，可偏偏他所做的動作卻是處處留|情點.火。

慕君年啞然道：“師尊，你?會後悔的。”

“不會。”畫卿顏回憶著圖畫上所畫的動作，雙手?捧過慕君年的臉龐，略一垂眸便就貼上?了他的唇。

這幾乎都不能稱作一個吻，就是雙唇相貼如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，如此地清純生澀，卻又是最勾動人心。

慕君年眸光一暗，便就驀然扣上了他的手?腕，將他欺身壓在了榻上。

窗外輕風撩人，樹枝微顫。落在樹梢的鳥兒振翅而飛，飛向了餘暉映照半邊晚霞的天空。

**

畫卿顏抽空回了一趟天界，他跑到老天道的神殿問他，“老天道老天道，我的任務完成了。但在他飛升之前，我可不可以還留在凡間然後陪他一起飛升上?來啊？”

老天道平靜而祥和地看著他，緩緩開口問道：“你?是喜歡上了他嗎？”

喜歡？神樹並不知道什麽是喜歡。但如果就是凡間話本子裏所描述的那樣，見?到他就心生歡喜和他在一起就開心到不能自以。若是到了離別，就會多生幾分憂愁與難過……

他想，這應該就是喜歡了吧。

畫卿顏回答道：“嗯，我喜歡他。我不想和他分開，我還想在凡塵一直陪著他。”

他算了一下慕君年離飛升還有十多年，哪怕凡間這十年對於在天上?的神明而言不過?就區區一日的功夫。但他也不想讓慕君年孤孤單單一個人，在凡塵度過無數個孤寂的日日夜夜。

老天道沈默了半晌，然後嘆了一口氣，“罷了，世事都有自己所種的因果，我也強加幹涉不得。你?若想一直陪著他，便就陪著他吧。”得了應允，神樹很?高興。他向老天道說了一聲謝謝，便又道辭離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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慕君年飛升之後才知道，原來一直以來陪伴在他身邊的師尊竟是天道給?他安排的度劫情緣、引路人。

神樹本無心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通過?從凡塵中學習領悟，而後回應的。

慕君年沈默了。

老天道在他飛升後便開始逐步將手?中的事宜交給他，還教他如何制定世間規則，管理萬物生靈的循環輪回。

老天道閑下來了，慕君年便開始忙起來了。

清風仙尊時常會來找他，但很?多時候慕君年都在忙，根本抽不開空陪他。

畫卿顏便就陪在他的身旁，看著他處理人間瑣事。

天界本沒有白晝黑夜之分，一年四季都是通明一片，就連季節的更疊都是通過?神明的心境所變。

在慕君年剛飛升那會兒，天界竟有了晝夜之分，四季也都是如人間凡塵那般，有規律地變更輪換著。慕君年本就是以凡人之身飛升成神的，他特意控制著天界晝夜交替，季節輪回變更也沒什麽好奇怪的。

畫卿顏時常會在下雨時變回蒼天大樹，享受著雨露打落在他枝葉上滋潤著他的樹根。

其實相比於做人，他更喜歡當樹。畢竟他化為人形才區區不過?十幾年，他維持蒼天巨樹的形態可是已經有了成千上?萬年。

而且，慕君年在飛升後也都已經知道了他原本就是棵神樹。所以畫卿顏也完全沒有避諱，在慕君年控制著降下雨霖時就“嘩”的一聲，變回了蒼天大樹，紮根於他倆神殿的後院中。

一開始，慕君年對於師尊的這番舉動並沒有多少反應。他也會在師尊化為神樹後，替他打?理枝葉幫他澆水，召來陽光給?他曬太陽。

可到了後來，慕君年卻發現師尊變成樹的時間越來越久了。他似乎更願意回歸從前的形態，而不是作為一個人生活著。

慕君年也呼喚過好幾回，讓師尊變回人形。但沒有一絲動靜，輕風拂過?，枝葉迎風舒張，就好像這棵神樹從來沒有幻化過?人形一樣。

慕君年終於慌了，他想起老天道曾經說過，神樹本就是靠他註入的一絲神力而化為人形的，受他所托下至凡塵，幫慕君年渡完情劫引其飛升便算功德圓滿。

什麽叫功德圓滿？是任務完成後就功成身退重新變回神樹，再幻化不出人形了嗎？！

慕君年聲音都有些發顫，他拂上?神樹巨大的樹幹，溫聲道：“師尊，你?別鬧了好麽，快變回來吧。”

風停了，枝葉也不搖晃了。

神樹依舊沒有任何反應。

屬於神明的力量註入進古樹之中，想要催他化為人形，但仍然沒有任何作用。

慕君年去找老天道，求他再註入一絲神力進去，讓神樹化為人形。

老天道卻說道：“萬物皆有靈，神樹雖生有神智但其本身並未達到能幻化人形的境界。我當初註入一絲神力進去，已經算有違了自然規律。如今他自己變回神樹，重新步入正軌才是正確之舉。”

總而言之，他不會插手?的。

什麽遵循道法自然步入正軌？慕君年才不管這些，他只想要畫卿顏變回來，想見一見?他的師尊！

草木無情要化為人形本就漫長，若等神樹遵循自然慢慢修煉，不知還得等多少個萬年時光。

慕君年求不動老天道，他便自己來。可是無論他註入多少神力進去，都好像是註入無底洞一般，神樹根本吸收接納不了他多少神力。

他不是老天道，在這天界之中待了數萬年，神力渾厚而強大。且神樹本就是老天道當初飛升之時所栽，裏面的神木之靈也是與老天道同根之源。所以神樹能接受老天道的神力並幻化出人形，卻吸收不了慕君年註入的神力。

天界之上?更疊輪回的季節也全部都停了，天空不再明亮而是暗沈沈的一片。

大雪紛飛，覆蓋了神樹滿樹的白雪。一夕之間，古樹開滿了清逸飄香的梅花。

梅含幽香，飄落在慕君年的肩頭。

他立在梅樹之下，任寒霜風雪打落在他的眉宇發梢上。

被皚皚白雪壓彎了的枝頭，在寒風吹動下輕點慕君年的頭。

他驀然擡起眸來，望著身前的古樹，眼底湧動著微光，“師尊，是你嗎？！”

風聲驟停，萬籟俱寂。

飄落的梅花落了個盡，清香彌漫中隱隱顯現出一絲黑氣。

慕君年他，已然生了心魔。

**

神明滋生心魔，便一朝墮落成魔。

人間凡塵到處都是妖魔作祟，因果循環儼然已經失去了規律輪回。

自從上?一回慕君年來找過老天道一回，老天道便就陷入了短暫的沈睡中。

等他醒來時，竟發現人間已然大亂。

老天道深深地嘆了一口氣，尋到了慕君年。

他果然還守在神樹底下，紋絲不動宛如磐石。

當初看他命格，分明是在“情”之一字上?遲遲不得頓悟。

卻沒承想，如今這人竟是徹底陷入了情劫當中。

老天道說：“你?生了心魔。”

人界皆因他而遭受苦難，他儼然已經失去了作為神明的資格。

慕君年眼底古井不波，聞言擡眸看了老天道一眼，才緩緩開口道：“所以呢，要將我打?回人間嗎？”

老天道不置可否，沒有回答。

這樣也好，慕君年心道：若轉生輪回了，便就能忘了這段前塵過?往。

於是慕君年接受了懲罰，抽去了所有仙骨跳下了誅仙臺，往後幾世都將一生淒涼命運坎坷。

老天道真的已經很?老了，世間因果循環對萬物所定規則約束，他早就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。

在看到天界之上?出現的那一抹黑影時，那張長得與慕君年一模一樣的臉時。老天道就知道，這世間怕是要大亂了。

在即將湮滅歸於混沌之前，老天道用最後一絲神力註入進神樹之中，喚醒它?沈睡的神智，將其催化成人形。

滿樹的梅花花瓣飄落而下，白光籠罩中神樹再次幻化出人身。

畫卿顏剛一睜眼，便就看到老天道虛弱地盤坐在一旁的身影。

他一把?扶過老天道，尚不知情況，滿眼疑惑：“老天道，你?這是怎麽了？”

“我要走了。”老天道告訴他。

畫卿顏不明白，“為什麽要走？”

“萬物終有一死。”老天道說：“神明也不例外，我見?證了無數的神明湮滅隕落，而後歸於混沌。如今，終於輪到我了。”

“這是因果循環，道法自然對嗎？”畫卿顏道：“可是，為什麽我會那麽難受呢？”

“你?會難受，是因為你已經學會了人之情感。”老天道欣慰道：“你?也不再是草木無心了。”

“所以，我也有心了嗎？”

“是啊，愛怨憎惡喜樂憂傷，這些你?以後通通都是嘗試一遍的。人世幾遭，總歸要嘗盡世間苦樂，才能勘破大道。”

“我好像懂了又不太懂。”

老天道的神軀已經在逐漸虛幻透明起來，他即將要消散歸於混沌之中去了。但他的神情卻依舊十分平靜祥和，老天道伸手拍了拍畫卿顏的肩膀，和藹道：“好孩子，以後你就會懂了。”

在即將消弭於世之際，老天道告訴畫卿顏，神界多了一個心魔欲意摧毀人間。

而他所要做的，就是喚回曾經的神明，重歸神位。

兜兜轉轉，竟還是因果輪回。

老天道嘆了一口氣，竟是頭一回生了這麽一番感悟，“若是當初沒有循規蹈矩非要恪守道法自然，而是順應他所求將你?再次幻化為人形，是不是就沒有那麽多的人間災苦了？”

時空混沌已然開啟，神明之軀逐漸消散。這世間的最後一位神明終於化作流光，徹底散落於混沌虛空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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